心理学究推测,这是集体潜意识觉醒的征兆。而我更愿意相信,是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记忆,正在通过小禾这条通道,一点点爬回人间。
四月中旬,变故突生。
一名自称“张砚舟”的青年出现在忆塔门前,面容憔悴,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他说自己被困中州三年,靠替死囚抄写供状换取通行令牌,方才逃出。他带来一份惊人情报:**皇城地底,尚存一座完整的忘劫轮原型机**,并未完全销毁,而是转入隐秘运转,持续释放“遗忘波动”,影响整个中枢地区的记忆稳定性。更可怕的是,朝廷正秘密推行“净忆二代工程”??以新生儿为对象,通过母体注射特殊药剂,在胎儿期即完成记忆格式化,确保其一生不会追溯家族过往。
“他们要在根源上,斩断‘记得’的能力。”张砚舟声音嘶哑,“我已经看到第一批实验婴孩,五岁就能背诵《净忆经》,却对父母的名字毫无反应……像空壳。”
塔内众人闻言色变。若此策推广,不出三代,整个中州将再无人知晓真实历史,所有反抗都将失去土壤。
但我看着张砚舟眼中未熄的火焰,忽然笑了。
“他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我说,“记忆可以被压制,但情感无法被编程。一个孩子或许不记得母亲的名字,但他生病时,依然会本能地喊‘娘’;他摔倒时,依然渴望一双温暖的手。只要还有痛,还有爱,记忆就有归路。”
当晚,我召集核心成员,做出一项冒险决定:**组建“破轮队”,直捣皇城地底,摧毁原型机**。
人选极为苛刻:必须是未接受过任何官方教育的流浪者,或曾受深度净忆术后侥幸恢复记忆之人,因其脑波频率能短暂抵抗遗忘场。最终选定七人,包括张砚舟、一名失语但精通机关的老匠人、三位曾在清心监服役后叛逃的情报员,以及两名天生对精神操控免疫的双胞胎兄妹。
我们耗尽积蓄打造一套“忆铠”??以石胚碎屑为核心,嵌入历代录名使遗骨粉末,外覆传述者诵经千遍的麻布制成。穿上它的人,能在短时间内屏蔽遗忘波动,并增强记忆共鸣能力。代价是使用者将承受巨大精神负荷,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永久性记忆混乱。
出发前夜,我独自登上塔顶,取出怀中那只纸折小船。打开一看,里面多了行陌生字迹:“林先生,我在桥头种了艾草,每年端午都包粽。”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
我将小船放在石胚之上,轻声道:“赵九,黎娘,小禾……接下来的路,换我们来守了。”
破轮队潜行两个月,途经十八道关卡,牺牲两人,终抵皇城地底。据最后传回的消息,他们在废弃的太庙密道发现那台庞然巨物??青铜铸就,形如古钟倒悬,内部悬浮着一颗幽蓝晶体,正是所有记忆污染的源头。老匠人以自身为引,引爆随身携带的“忆雷”(以百名志愿者临终记忆凝结而成),成功瘫痪主机。临终留言仅八字:“**听见了……好多声音……**”
三天后,中州突发大规模“梦境潮”。数十万居民同时梦见陌生场景:有人看见母亲年轻时在溪边洗衣,有人听见父亲讲述战场往事,有人发现自己童年丢失的玩伴其实早已夭折……整整一夜,全城哭声四起。
紧接着,第一座“忆井”出现在贫民区。百姓自发在院中掘井,在壁上刻下祖先姓名与事迹。官府派人封堵,结果第二日更多井涌现,遍布街巷。人们说:“水是从心里涌出来的,你们堵不住。”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皇宫偏殿一夜之间被人挂满布条**,每一条都写着一个被诛杀史官的名字。守卫查无可查,因那些布条竟是由宫女们梦游时亲手编织悬挂。其中一条上绣着小小铜铃图案,背面写着:“小禾说,你也该醒了。”
我知道,那是阿芸的同伴们在回应。
忆塔接到无数密信,请求加入薪传计划。甚至连边境驻军中都有将领秘密联络,表示愿为“记忆复国”提供庇护。一位老兵写道:“我这辈子杀过很多人,但从未杀过真相。现在,我想为记住而战。”
我站在塔前,看着南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忽觉袖中铜铃轻轻一震。
这次不是哀鸣,也不是警示。
是一首歌。
极轻极柔,像是母亲哼给婴儿的摇篮曲,又像是老人对着星空低语的名字。
我闭目倾听,泪水无声滑落。
原来,这就是胜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