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轻抿朱唇:“那依表哥之见,何人堪当帝位?慕容晟确无君王之才,虽有小智却无大谋。以慕容深的才智,大明落在他手中,总比由慕容晟治理要来得好些。”
她声音渐低,似陷入回忆:“慕容深重生归来……我与他夫妻十余载,深知他心系苍生。只是前世专断好战,见惯了民生疾苦。若此生能再登帝位,定会比前世做得更好,绝不会重蹈覆辙……”
她在想,为何不能给慕容深一个重来的机会呢。
至少慕容深比慕容晟强很多。
谢凌眼底却浮起一丝寒冰般的笑意:“他若当真心怀天下,便该以谋略智取江山,而非挑起战火,让无数无辜百姓去填他那欲望的无底深渊。”
阮凝玉本来言之有理,被他这么一呛,顿时闭上了嘴巴。
谢玄机说的不无道理,她竟……反驳不了。
阮凝玉同他说着说着,不由分神,目光竟落在了他的左肩上。
也不知道他肩上的剑伤怎么样了,她记得别人说,那道剑伤深可见骨。
谢凌并未察觉她的注视。每当论及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他总会不自觉地敛起神色,剑眉深锁,指节无意识地轻转着茶盏。
“你且说说,”他声线沉肃,“上辈子你全力拥戴的秦王,在政事上究竟成就过什么?”
阮凝玉闻言,缓缓舒开了微蹙的眉尖。
她忽然明白,谢凌唤她过来,是当真要与她认真论一论这“天下之主”的。
她执起茶壶为他续水,水声潺潺间,慢慢回忆着,对着谢凌娓娓道来。
她暗自思忖:若将慕容深前世走过的棋局尽数告知谢凌,凭他的谋略,或能推演出破局之法。慕容深今生一步踏错,若能借谢凌之手解析前世败因,或许……能为他另辟一条生路。至少能让他全身而退,不必夺嫡称帝,去闲云野鹤……
这一坐,便跟谢凌说了长达一个时辰。
阮凝玉闭眼,回忆着过去:“前世他登临九五,接手的早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大明沉疴积弊,犹如病体遍附脓疮,欲要剜肉补疮,便不得不采用一些激进的手段,于是他大力革新吏治,大兴刑狱,剑指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
“此举无疑触动了百年世家的利益,甚至一些三朝老臣在朝堂上携着臣工威胁他,他当面与他们虚与委蛇,依旧在皇极门御门听政,维持着帝王的威仪。散朝之后,他便砸了皇极殿的香炉,那是慕容深第一次觉察出他这个皇帝当得有多么的失败……”
谢凌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这些,都是他亲口跟你说的?”
阮凝玉对她点了点头。
那时候,慕容深是全然信着她的。他甫登帝位,又娶到了心尖上的人,正是春风得意、壮志将酬。多少个夜晚,他总爱将她拥在怀中,丝毫不顾那些女子不能听政的祖宗规矩。
烛影摇曳间,他说完,便会亲一亲她的眉心。仿佛他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她能替自己分忧,只是他在跟她诉说的这个过程里,看着她近在眼前的美丽眉眼,他心里的忧愁便散了。
谢凌听到她承认,一时不知什么滋味。
再后来,一两年光阴荏苒,慕容深同她说的话,便渐渐少了。
在与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对抗的日日夜夜里,他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无论他推行何种新政,擢拔哪位官员,甚至仅仅是下发一道无关痛痒的诏书,都会遭到以内阁首辅为首的文官集团强烈反对。他的意志被困在重重宫墙之内,寸步难行。
朝堂上一次次的挫败,终于磨掉了他最后一丝耐心。他变得日益暴躁、偏执,行事愈发急进,近乎于一个孤注一掷的暴君。老臣们越是谏言不可为,他便越是要强行推动,仿佛只有通过这种决绝的反抗,才能证明他手中皇权的存在。
“慕容深处处受挫,后来,他便发动了边疆战争,挥师北上,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力排众议,御驾亲征。那一仗,他赢了,用血与火换回了一场胜利。可当他带着伤痕凯旋时,等待他的不是万民称颂,而是户部呈上的、密密麻麻记满了战争耗费的账册。言官们跪满丹墀,声声泣诉,说这场胜利掏空了国库,苦了百姓……”
阮凝玉回忆着过往,只觉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种种过往竟犹如一场幻梦。
等到说完,天色都已然暗了下去。
她回神,才惊觉手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杯盏透着玉的冷意。
谢凌也听完了她所说的,一个遥远又真实的故事。
她原以为他听完,会有什么反应。
然谢凌听了之后,却是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