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小说

第四十四章 伤痕与铠甲（第1页）

医院的夜晚格外安静。

点滴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顾千洛靠在床头，看着坐在窗边的林雨婷。月光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顾千洛微微坐直身体：＂只要你愿意说。＂

林雨婷望着窗外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暖暖三岁那年，发高烧到39度，我想带她去医院，婆婆拦着不让，说小孩子发烧是排毒。＂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顾千洛看见她指节泛白。

＂我们争执起来，她打了我一耳光。＂林雨婷碰了碰自己的左脸，仿佛那记耳光的热度还在，＂李长清就在旁边看着，他说……＂她的声音哽了一下，＂他说我不孝顺。＂

顾千洛的手猛地攥紧床单，但他没有打断她。

那天半夜，突然一阵急促的哭声打破了这片夜的宁静，暖暖在床上不停地抽搐着，身体像被电击一样颤抖。林雨婷的心脏瞬间被恐惧攫住，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水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她顾不上穿好衣服，抱起暖暖就往医院狂奔。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像要冲出嗓子眼，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宝宝，别怕，妈妈在这儿，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到了医院，医生紧急检查后，面色凝重地对林雨婷说：“孩子烧得太厉害了，如果再晚一点送来，后果可能不堪设想……”林雨婷的脑袋“嗡”的一声，后面医生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林雨婷像丢了魂一样。她走进房间，默默地打开衣柜，从最底层翻出一本《婚姻法》。这本法律书籍，是她瞒着所有人偷偷买的，藏在衣柜的最深处，只有在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熟的时候，她才敢拿出来看。

她告诉顾千洛，自己是如何在超市排队结账时，趁着人多嘈杂，偷偷背法条；又是如何找各种借口，比如“妈妈读书会”，去参加法律培训课；还有在深夜的卫生间里，借着浴霸那微弱的灯光，做着一道道模拟题。

然而，第一次起诉离婚时，诉讼状我写得一塌糊涂。法官当庭驳回了我的诉讼请求，理由是“证据不足”。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无助的孩子，被全世界遗弃了。

李长清得意洋洋地搂着婆婆走出法院，留下她一个人蹲在洗手间隔间里，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我紧紧握着那本被泪水浸湿的《民事诉讼法》，十几页的纸张都已经皱巴巴的，仿佛在诉说着她的绝望和无奈。

＂第二次，我学会了录音取证。＂林雨婷的眼神渐渐锐利起来，＂我录下婆婆教李长清怎么转移财产，怎么拖延时间。＂

但对方请了金牌律师，以＂夫妻感情尚未破裂＂为由再次驳回了诉求。

＂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十次。＂她的声音越来越稳，＂我收集了所有能收集的证据——他出轨的酒店记录，婆婆辱骂暖暖的录音，甚至他动手推我造成骨裂的验伤报告。＂

顾千洛看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李长清摔碎杯子时飞溅的碎片划的。

＂最艰难的不是收集证据。＂林雨婷望向窗外的黑夜，＂是暖暖哭着问我，为什么爸爸从来不抱她的时候。＂

她永远记得四岁的暖暖缩在幼儿园角落，看着其他小朋友被爸爸举高高的样子。那天回家后，小暖偷偷用蜡笔画了张＂全家福＂，画上的爸爸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第八次庭审前，婆婆突然对暖暖特别好，给她买玩具，带她去游乐园。＂林雨婷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想证明自己具备抚养条件。＂

她连夜整理了暖暖这三年的成长记录——每一张医院挂号单，每一次家长会签到表，每一本亲子阅读日记。厚厚三大本，证明谁才是真正陪伴孩子成长的人。

＂第十次开庭那天，李长清当庭辱骂我是＇疯女人＇。＂林雨婷突然笑了，＂那一刻我知道我赢了——法官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袋垃圾。＂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顾千洛轻轻握住林雨婷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冷汗。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紧攥的手指，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茧子——那是十年家务和无数个熬夜学习的夜晚留下的印记。林雨婷的十年青春，仿佛几言片语就把这十年讲述完了，但却是林雨婷多少个日夜哭到眼泪枯竭，多少次失望和绝望后的自我重建。多少人能在这种境地挺过来重燃希望，再走出一条光鲜亮丽的路？但林雨婷她做到了。

＂知道吗？＂他低头亲吻那些茧子，＂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林雨婷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我不勇敢。＂她摇头，＂每次庭审前我都会吐，看到李长清的律师函就手抖，甚至……＂她深吸一口气，＂甚至现在听到高跟鞋声，还会想起婆婆走路的声音。听到关门声，就会想起婆婆因为暖暖夜里哭她重重摔门以表抗议！……＂

顾千洛心疼不已，他将她拉进怀里，感受到她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他想起第一次在法院门口见到她时，那个抱着孩子站在雨中的身影，脊背挺得笔直，像棵被暴雨冲刷却不肯弯腰的竹子。

＂勇敢不是不害怕。＂他轻抚她的后背，＂是害怕也能往前走。＂

后半夜，林雨婷蜷缩在陪护椅上睡着了。

顾千洛轻轻给她盖上毯子，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我要李长清母子这十年所有的资料】。

屏幕很快亮起回复：【顾少，老爷子说过这事要低调处理】。

他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林雨婷，回复：【那就别让老爷子知道】。

放下手机，他轻轻拨开林雨婷额前的碎发。月光下，她眼角的细纹和嘴角的倔强都清晰可见。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用十年青春换来一纸判决，又用三年时间从实习律师做到业界新秀。

顾千洛想起她办公桌上那个相框——年轻的林雨婷抱着刚出生的小暖，笑容疲惫却明亮。相框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你要成为自己的英雄＂。

他俯身，很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现在，让我来当你的铠甲。＂

窗外，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穿透云层，温柔地笼罩着病房里相偎的两人，仿佛连时光都不忍惊扰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