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尸走肉?”戴济冷笑,“可现实又给了他们什么?劳碌一生,终归尘土。而梦里,他们可以永远年轻,永远相爱,永远团圆!这才是真正的救赎!”
他猛然将石子掷向地面。轰然一声,黑雾升腾,石子炸裂成无数光点,如萤火般四散飞去,瞬间融入夜色。苗缈知道,那是“梦种”,一旦落入他人梦境,便会生根发芽,扭曲现实感知。
她立刻点燃第二支香,以蛊虫之力封锁方圆十里。然而,已有数百光点逃逸,朝着山下村落飞去。她追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户户人家灯光熄灭,屋内传出低低的呓语:“……好美啊……妈妈回来了……我不疼了……”
她跪倒在地,泪水滑落。
她忽然明白了罗彬当年的感受??那种明知灾难将至,却无法阻止的无力。她不是战士,不是巫者,只是一个守庙的老妇,能做的,唯有等待与倾听。
但她还有最后一张牌。
她颤抖着手,翻开《玄枢经》最后一页。那里,有一行用罗彬血书写的禁咒??**“魂引?归梦”**。代价是施术者将陷入永眠,神魂投入意识海,成为“守梦人”的一部分。
“你说过,守护本身就是回家。”她轻声呢喃,“那这次,换我陪你。”
她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经文上。刹那间,整本书燃起幽蓝火焰,不灼人,却刺骨寒冷。她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开始吟诵咒言。每念一句,身体便冰冷一分,记忆如潮水退去??童年溪边捉鱼,少年时与罗彬初遇,地宫中他握住她手的温度……全都变得遥远。
她的意识脱离躯壳,坠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这里是梦的夹层,介于现实与归墟之间。她看见无数条金色丝线纵横交错,每一根都连接着一个沉睡者的灵魂。而在最深处,她看见了他。
罗彬坐在废墟中央,白衣染血,白发垂落,手中铜铃已碎,只剩半截残柄。他胸口的贯穿伤不断渗出黑雾,那是外界梦种入侵的痕迹。他的脸庞瘦削如骨,却仍带着淡淡的笑,仿佛在安抚每一个路过他梦境的灵魂。
“你来了。”他睁开眼,星轨般的瞳孔映出她的身影。
“我来接你。”她说。
“不必。”他摇头,“我是锁,你是钥匙。你若进来,就没人能关上门了。”
“可戴济已经释放了梦种,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迷失!”
“那就让我成为新的梦魇。”他缓缓起身,单臂撑地,“既然他们想要一个永不终结的梦,那就由我来承载他们的欲望,把所有贪婪、执念、逃避,统统吞下。我不会让他们毁掉现实。”
“你会彻底湮灭!”她嘶喊。
“可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醒来,我就算化为灰烬,也会听见那声心跳。”他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虚影,“回去吧。替我看看春天。替我看看……那些不再做噩梦的孩子。”
话音落下,他纵身跃入意识海深处。刹那间,万千梦境震荡,金色丝线一根根断裂,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黑色藤蔓自海底升起,缠绕住每一个梦种,将其拖入深渊。他的身影在光芒中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道屏障,横亘在现实与梦境之间。
苗缈的意识被强行推出。
她猛地睁开眼,躺在庙中,浑身湿透,像是从水中捞出。窗外天光微亮,晨曦洒落,山花依旧烂漫。她挣扎起身,望向村落??家家户户陆续开门,人们走出屋子,脸上带着久违的平静与轻松。
“我梦见我爹了……”一个少年红着眼眶说,“他摸了我的头,说‘该醒了’。”
“我梦见自己跑起来了……腿好了……”一位瘫痪多年的老人拄拐行走,泪流满面。
他们醒了。不是被唤醒,而是**选择醒来**。
苗缈踉跄走到庙前,看向铜铃。它静静地挂着,再无声息。她知道,罗彬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封印??他不再是守夜人,而是成为了“梦的代价”。他以自身为祭,切断了梦与现实的非法连接,让所有被蛊惑的灵魂得以自主抉择。
她拾起那本烧尽的《玄枢经》,轻轻合上,埋入庙旁土中。
从此,世上再无此书。
三年后,南岭建起一座学堂,专收各地因梦魇致病的孩童。学堂墙上,挂着一幅画像:一位独臂男子立于黑殿之前,手持铜铃,目光温柔。孩子们称他为“梦先生”。
每逢清明,苗缈都会带一束山花放在画像前。
一日,一个小女孩仰头问她:“婆婆,梦先生真的存在吗?”
她望着远方,轻声道:“当你害怕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声音告诉你??该醒了。那就是他。”
风过林梢,学堂檐下的风铃轻响。
叮咚。
像是回应。
又像是,他终于可以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