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居后山,在老槐树下搭起茅屋,每日书写《南岭梦录》续篇,记录每一重门的真相。她不再试图阻止梦门,而是等待??等待那些被替者某一天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我从不疲惫?为什么我从未犯错?为什么我的亲人说我变了,可我却觉得他们才是错的?
一年后,春雨绵绵。那个“影替苗缈”终于来到后山,站在茅屋外,静静望着她。
“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影子问。
“因为你也是我。”苗缈抬头,目光平静,“你是我最想成为的样子??健康、有力、从未受伤。可正因如此,你不懂什么叫挣扎,什么叫守护。你能教书,但教不出眼泪;你能微笑,却笑不出皱纹。”
影子沉默许久,终于轻声道:“可我……也开始梦见你了。梦见你拄着拐杖,在雨里走了一整夜,只为确认一个孩子是否安好。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才是假的。”
苗缈笑了:“当你开始怀疑,你就快醒了。”
影子低头,身影渐渐透明,最终化作一片银鳞,飘落于她掌心。
她将其贴在《梦录》扉页,轻声说:“第三重门,破。”
此后七年,梦门未曾再启。南岭恢复了平凡的生活,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皆归常态。孩子们长大,离开山村,有的成为医生,有的做了教师,偶尔回来探望,总会提起那位“总在夜里写书的老太太”。
直到第八年冬至,极寒之夜。
全村人同时做了一个梦:他们站在一座巨大的门前,门上有九道锁,每一道都由一根发丝缠绕而成。门内传来无数声音,有哭有笑,有呼唤有低语。一个孩子指着门缝说:“我看见婆婆在里面。”
醒来后,家家户户门前都出现了一枚冰珠,晶莹剔透,内里封存着一缕火焰,缓缓旋转。
苗缈拾起其中一枚,指尖触碰瞬间,冰珠融化,火焰顺着手臂蔓延,在她掌心写下三个字:
**最后一重。**
她知道,梦门终章将至。这一次,不再是外侵,而是内召??所有曾逃避过的人,都将被召唤至门前三问:
你是谁?
你为何逃?
你可愿归?
她没有准备符咒,没有炼制丹药,只是洗净衣衫,取出那本写满血泪的《南岭梦录》,放在学堂中央。
月圆之夜,古井沸腾,黑水翻涌,九道环形光影再次投射于地面。她独自走入光中,身影被拉长,分裂成无数个“苗缈”:跛脚的、哭泣的、愤怒的、绝望的、坚强的、温柔的……
她们彼此对视,最终合而为一。
湖面再现,罗彬立于彼岸,向她伸出手。
“这次,你要进去吗?”
她摇头:“我不进去了。我要守在这里,等最后一个愿意回来的人。”
罗彬笑了,第一次露出释然之色。“那你便是新的守门人。”
她点头,转身面向村庄。远处,第一个孩子睁开了眼,额上金线褪去,嘴唇微动:
“婆婆……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拄拐前行,迎着晨光,一步步走回人间。
风起,檐下铜铃依旧不响。
可若有心人仔细倾听,会在夜深人静时听见一声极轻的叮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心底升起。
梦未尽,门犹在。
但守夜人,始终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