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脸转向车窗外,只觉得潞城比想象中冷多了。
离家越近,年味越淡。
这些年,小镇的年轻人有能力的,都走出去了,留下的,要么是行动不便的老年人,要么是没什么特别宏大的志向,守着一亩三分地就可以把日子过得很知足的人们。
这趟车程耗时比坐飞机还要长半个小时。
前两天潞城刚下过雪,空旷的街道上甚至有些道路积雪完整得连动物的脚印都没有,被大风折断的枯枝压在低矮的车棚上面,旁边那棵柳树下面一到夏天就会坐一圈下棋的老头和围着聊家长里短那些事的老太太,现在除了令人心慌的风声,一无所有。
再往前五十米,推开那扇生锈的铁门,上楼就是家了。
简熙脸被冻得通红,一张口就呼出来白气,“看来这里真的没有什么人住了,连一挂鞭炮都没看到过。”
云枝仰头看了看,“都没有人家亮灯。”
“上去吧。”
“嗯。”
积雪被冻硬,踩在脚底咯吱咯吱的,云枝一个不稳,被简熙拉到怀里。
“小心点。”
云枝身子软绵绵地靠在简熙怀里,她脸很热,人很乏,她就像这衰败的小镇,空洞,疲惫,迟缓,繁华落尽。
“小简,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简熙看了眼手上拖着的行李箱,“可是,我们还有行李,不方便。”
云枝顺直的黑长发凌乱地披散,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毫无血色的下颌线条,她深深看着简熙,糊涂着,清醒着,坚定着,犹豫着,绝望着,期待着。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从袖管伸出来,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下蜿蜒,云枝的手目标明确,是朝简熙的眼角。
因为那里有令她心疼的湿润。
“妹妹,姐姐背了你那么多次,你就背姐姐一次吧。”
妹妹,我只是对你不好了一下,就一下,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
她的手在简熙眼角反复摩挲,拭去愈发泛滥的水痕。
简熙一边哭,一边拒绝云枝小小的请求,不动声色地躲开她为自己擦眼泪的手。
“走吧,我扶着你,慢点走,可以的。”
她不愿意去背云枝,无论云枝曾经背过她多少次。
她不愿意去原谅云枝,无论云枝曾经对她有多好。
不失落是假的,但云枝依然很开心,至少妹妹愿意扶着她,不管这条路走得有多艰难,不管她们爱得有多痛不欲生,妹妹都没有丢下她一个人。
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走在熟悉的环境里,被遗忘的记忆怎么就接踵而至,简熙左手提着行李箱,右手挽着云枝,每往上走一级台阶,过往那些甜蜜记忆便混乱地从脑子里钻出来,和那个被伤害的自己打架,痛意从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在她听到云枝破碎喘息声的时候。
“累吗?”简熙问。
“不累。”
“我想问你的是,做我的姐姐,累吗?”
云枝的表情就是答案,她不关心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刻,她只想反问简熙一句。
“小简,做我的妹妹,累吗?”
云枝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又瘦了回去,和简熙同款不同色的大衣都撑不起来了。
简熙为什么没有再用心照顾云枝的身体。
因为云枝把简熙好好看一看后发现,简熙瘦得比她更厉害,脸色和她一样苍白,金发褪色成干枯的黄色,发根也很久没有补过了。
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怎么会再有精力照顾云枝。
衰败的楼道里,手电筒的灯光把她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光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但她们的视线依然固执地停留在对方脸上。
一个渴望着一丝可笑的爱。
一个坚守着一丝可怜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