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蜀已经醉态豪放地一指边上的虞家一对姐弟,直接做起了指挥部署:“小五小六!对,就你俩,上元节留下……嗝……留下给我挂灯……”
话音未竟,身子断片一歪,竟就软趴趴醉倒了下去,幸而手中那根翠绿的竹杖及时抽身一横,在老道背上轻轻一个撑抵,这才没叫这观中方才还在挥斥方遒的掌门人丢了颜面,直接瘫倒在地上。
虞宛言见状,之前恼归恼,还是连忙几个大步上前,将师尊接扶住了,抬起头看了阿姐一眼,随后眼皮一搭,似乎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道:“师尊,我们不是与您说过了,明日弟子和阿姐便要动身,上元节,不会在观里了。”
然而云上真人带着酒意的鼾声响起,轰轰隆隆,也不知是她鼾声真能打得这么响还是有意,无比响亮地盖过了少年略显无奈的嗓音。
看来这师徒间的龃龉到底还是未能完全消除。
少年又是一声轻叹,但还是小心仔细地搀扶着师尊,抬头向阿姐道了一声:“师尊醉了,我先送她回去歇息。”便往后堂住处去了。
璃音仍是懒懒靠坐在摇光怀里,闻言不禁仰起脸来,向虞宛初道:“虞姐姐,你们明日就要动身去昆仑了吗,这么早?”
虞宛初温和一笑,耐心解释道:“攀山不可御剑,只能靠两条腿一点一点攀爬,我和阿言只提前三个月出发,已不算早的了。”
攀山不可御剑,这个璃音是知道的。
昆仑山到底是仙山,虽自山麓到半山腰都可容人以凡体之躯攀登,但这一路攀山途中,却有个极大的限制,便是不可使用灵力术法。
所以便如科举赶考一般,报名要来巫师大考的修士们早早便要准备好考篮动身,赶在三月大考前,仅凭着两条腿,一路艰苦攀至山腰发放考牌之处,领取了考牌,入住了专为修士们备下的考房,才算是正式获取了考试资格。
考虑到攀山途中可能遇到的种种艰险,生怕临时出什么意外,修士们基本都会提前很久便开始攀山,扎扎实实落下脚在山腰处等候,如此才算安心。
璃音已是仙身,自然直接免去了这一步,只没想到山下的凡人修士们竟这么早就要出发了,半座山,竟准备要攀上三个月么。
那么多修士聚拢在昆仑山下,想到上元节那日可能发生的变故,璃音不禁眉心微拢,张嘴想要劝说虞姐姐不急在这十五天,不若过了上元节再去。
但转念一想,人在山腰以下皆无法使用灵力,前世出事也只在山顶天宫,没听说山下哪个凡人修士受了牵连的。
若因她一句劝说,反耽误了后来的攀山,虞姐姐外表和婉,内里性格却刚烈,只怕一时无法接受,反而要出什么事,于是便闭了口,没再劝说什么。
正好虞宛言回来,便对他们两个祝了些攀山顺利、一路顺风的话,只在自己心里暗暗留了些警惕。
随后便察觉到身子被身后的男人拢了拢,摇光垂俯下头,将少女微蹙的眉心轻慢吻开,又抬手慢条斯理拈走她鬓间飘落上来尚未及融化的轻雪,才漆目一转,盯住怀中仰面望着他的少女,慢悠悠扯起欠揍的笑来:“难过什么,那日有我陪你还不够?”
正月十五上元节,昆仑遭逢恶灵突袭大劫的日子,那可是他前世的死期,她能不忧思忧虑,草木皆兵吗?
他倒好,还在这里取笑她!
璃音气地狠狠仰脸,一把揪过他袍领,下拽着叮嘱道:“按人间的说法,上元节灯会本是留给情人相会的,所以那日一整天你都要乖乖呆在我身边,其他地方哪里也不许去,谁喊你都不许去……”
又怕他自矜自傲,不把她这些话放在心上,忙恶声恶气在话尾添了一句:“否则我就和你恩断义绝,还会在晚上把你的头发偷偷剃光,让别的女仙都来笑话你,知道了吗!”
摇光低笑了声,将她发间那根飞碟银簪往里紧了紧,俯身下去啄她说出如此可爱话语的唇,说:“知道了。”
第169章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人间悬彩喧嚷,灯市如昼,然在天宫之上,也只不过又一个平淡乏聊的寻常日子。
然而对于璃音而言,这一日,却是自她重生以来,最为坐立难安、精神高度紧绷的一天。
她整个人如一张崩满的弓弦,从前一天晚上开始,便全神警戒,一刻也没能闲得下来。
一遍遍查验山周布下的阵法,一切安好,并无异样,半夜回殿,躺下不到半刻钟,又猛地弹身起来,下山又从头查了一遍。
查阵时,璃音也发现,正如虞姐姐所言,昆仑山脚下早已聚集起了一帮修士,皆是做着准备,就要登山的,山麓至山腰的各条山路上,也已零零散散缀了一路正在攀山的修士。
对着这些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各路修士,在昆仑覆灭的可能面前,璃音只略微迟疑了下,便立刻决定抛掉所有的原则底线,隐住身形,自山麓开始,偷摸将这些人的神魂逐一探过,以确认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混迹其中。
究竟是何敌人如此神秘,在她的严密追查之下,那么庞大的一支恶灵大军,且明日就要突袭,竟是直至今日,都遮藏得严严实实,丝毫未有显形。
又或者,其实人家早已在她眼皮子底下显过形了,只是她灯下黑,不曾认出发觉?
怀着这些心思一路上探,不期遇着正在攀山的虞家姐弟,算算脚程,竟是明日便可攀至山腰了。
然而现在不是和熟人打招呼寒暄的时候,璃音忧心忡忡,也实在没那个心思,隐着身形,匆匆往他们身上丢了两个护身法阵,便继续鬼魅般轻飘飘贴去前方一位修士的身后,灵台一敲,叩起了魂来。
这一叩,猛地一股子阴邪之感扑面而来,璃音登时眸光一凛,瞳中青芒疾闪,翻身一个游窜,便窜至了那人身前。
晚山寂冷,忽地平地里刮起一阵狂风,刮得那正埋头赶路的男修头巾一歪,步子一顿,忙抬手护住头上布冠,停身张望,却只见四下黑静,唯有呼呼乱啸的风声舔卷着他的衣袍,翻出入耳的猎猎声响。
那男修心头一阵发毛,但料想攀山之路原非坦途,遇上什么考验都是正常,便抱着胳膊搓了搓手臂,口里喃喃念起“神鬼不侵”之类的心决,稍定了下身,便要转回头来,继续攀山。
而就在他头脸归位的瞬间,整个人仿佛突然变作一个僵立的偶人一般,搓着的双臂直愣愣垂下,失神的眸底青光一翻,面上所有的神情,隐忧、困惑、恐惧,全都在这一个瞬间,转为了一片茫茫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