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那日偷偷逃走的小蝼蚁。”
他一眼便认出了来人那袭黑袍,但显然并没把人放在眼里,他一双血眸沉静,连浮光都未曾召入手中,只任黑葫将他伤口愈合,不甚在意地道:“我那日在林中已放过你一命,你若足够聪明,就不该再来找死。”
他本不欲在今日与谁为战,更无意与这些旧人旧事纠缠。龙身伪装出的礁牢既已被识破,他只想抓紧时间,带着玉横和巫真离开,去修复身上积年下来的残伤。至于其他的,于他而言皆是后事,并不急着要在今日来做。
“是吗?”黑袍人略抬下颌,语调温平,似乎并没有全力一击只换来对方一点血迹的失落,她所有神情仍是隐在那深深的兜帽之下,只叫那双淡红秀冷的唇愈发惹眼,“和神君相比,可能我就是不够聪明吧。”
“出手就先将最后的底牌全都抛了出来,确实不够聪明。”商止把玩着手中魂箭,似是想起什么,声色略带上一点残忍的薄哂,“有你这么个鬼王带领,也不怪你们两次攻上昆仑,两次失手了。”
玉横尚未得手,还要分出一缕神思牵着葫中那人,商止无心恋战,只欲用对付璃音一般的手段,挑出眼前之人心魔,激她而退。
然而黑袍人闻言,却既没有无地自容,掩面奔去,也没有恼羞成怒,斩剑而来。她只是持剑而立,剑尖炽黄的清光斜斜映着海面,然后向着眼前之人,轻轻抬起头来,露出了兜帽之下一双淡静而秀婉的眉眼。
她的眼神沉黑,澈净,带着一种绝无退意的平静。
而后再一次举剑,高扬!
炽焰随怒涨的灵流膨地腾起,竟如凤凰展翅,浴火而来!
像被什么瞧不上眼的东西缠上,银甲面具之下,商止长眉厌烦地一蹙。
他看着那把被虞宛初煞有介事高举在手的凡剑,昔年那一对凡人姐弟如残筝一般坠下的身影,又一次在他眼前清晰地晃过。
火光挟着热浪涌来,剑声如凤凰鸣啸,女子纤长的清影裹在其中,持剑而来,竟恍然若有神女临凡之姿,商止看在眼中,体内躁意陡然翻腾,眸中一道暗红掠过。
唰!
浮光自他脚下腾起,光华万丈,如垂月匹练,横亘海天之间,赫赫当空,神威凌然,立时便将那一柄凡铁映衬得黯然失色!
“区区萤烛之火,也妄与皓月争辉。”
他懒慢屈指,在浮光剑柄上轻轻一叩,愈发激得神剑嗡鸣阵阵,光芒暴起,压得那凤凰之火颤颤巍巍,直如风中残烛,只待轻轻一摇,便要熄灭了。
凡铁终是凡铁,凡骨终究凡骨,区区蝼蚁,也妄图肖似神女仙胎,来斩他的首级,不自量力!
“神君似乎很是看不上我们这些凡人蝼蚁。”虞宛初举剑凌空,淡色的唇边,忽而绽起了一丝温静的笑意,“是因为夏姑娘竟以区区蝼蚁之躯,得到了你最想要的一切,也做到了你所做不到的一切吗?”
虞宛初抬眼,对上商止躁戾起来的眉眼,眼底无嘲无绪,平静地阐述着:“明明拥有同样的功德傍身,又遭同样的血魔缠心,是如此相似相照的两段命运,不过一个是神胎,一个却只是凡骨的蝼蚁。她本只配当你愈合路上的垫脚石,为你温养好那一只魔玉葫芦,便该自觉退场。自此你收服法器,回归神位,而至于她这蝼蚁,是生是死,成魔成仙,都不再与你是同路的人,亦不再与你有任何的干系。”
“却为何偏她可以心坚如铁,全身而退,不曾有过片刻的动摇,甚而机缘巧合,得悟大道,连晋神都指日可待了。而你却深受其噬,只得不断背着亲人爱人,偷食魔气,啖魂饮血,也去喂养属于自己的葫芦,试图复刻玉横的功效。”
她看一眼商止肩后那一只黑葫:“可最终,一张张投名状送上去,也只饲养出那么一只魔气满腹的怪物来。它看似可助你魂体两愈,实则却只是在以魔气塑你,一日日吞噬你的神智,与你想要拿回的仙身神躯,相去甚远吧。”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极为可笑的画面,虞宛初唇边清浅的笑意流转:“谁能想到,拥有堂堂皓月之辉的一介神君,竟以龙身为掩,整日藏头露尾,徘徊在望州小小的龙溪村中,就为了偷食那一点可怜的书怨呢。”
嘴上越瞧不起什么,便越是在意什么。蝼蚁凡骨淬炼成了仙身,昔日神胎反倒沦为养料,被魔玉啃噬,要日日以神魂饲那魔器。
虞宛初语调静婉,却字字如刺,每一个字音都戳着商止痛肋。
血魔缠身之人本就易狂易躁,商止被这番话一激,体内那股躁狂登时再抑不住,浑身气血翻涌,赤眸暴起,目眦欲裂,只有嗜血的狂念暴涨!
虞宛初便是觑准此刻,腕骨一翻!
嗤!
剑尖轻旋,炽金色的烈焰之上,如凤凰喷火,悄然绽出了一簇幽幽的紫焰。
琉璃净火!
与此同时——
吼!
归岚吞天的巨口一张,虞宛言那一道与之相比渺小到几近可笑的御剑的身影,便自它大开的龙嘴之中,悄无声息,又迅疾无伦地闪出!
铺天盖地的符纸,如一场暗黄的纸雨,千张万张,不要钱一般,几乎洒满了整个东海的海面!
符纸纷扬而下,遮挡住了虞宛初剑尖那一小簇琉璃净火,亦扰乱了商止和不远处旁观的巫真的视线。
“区区蝼蚁,不自量力!”
商止抬手挥退那些可笑的符纸,头顶剑压袭来,浮光剑随主人心动,带着万丈月白华光,横上疾挡!
当!
两剑相交,一声巨响!
凡剑应声而断,炽火然熄,一截三寸的剑尖被硬生生削下,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