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从初晋神时开始的一睡三两个月,渐渐地,变作一年里只醒三两次,到后来,更是直接三两年不醒都是常有的事。
商月见她如此耽于梦境,不禁渐渐有些忧虑起来,会时不时过来,强行要她醒上一醒,出去走走,或是和他说说话。
璃音是很不耐烦他来的。
可他有月露结界的钥匙,她拦他不住,再加上要想维持这一方结界,也需要他定期送来的新鲜月露作为补充。有求于人,于是没法,他来了,再不耐烦,也只好客客气气应付着。
又一次被商月从树上唤醒,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她并不感兴趣的月宫琐事,璃音只是恹恹地听着,偶尔嗯一两声。
临走时,商月回身,目光扫过这方被月露结界完全笼罩、宛然便是另一个月牢的清冷小院,最后缓缓落回少女越发瘦削苍白下去的脸颊上,终是忍不住道:“阿横,你还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吗?”
“你该知道,他已经……”
璃音抬眸淡淡扫来:“已经什么?”
经她这么一问,商月到了喉间的话反滞住了。
已经什么?
已经星陨魂散,再无归期了吗?
这事天宫谁人不知,她又岂会不知,又何消他再来说。
“阿横,你跟我回月宫吧,那里清静,灵气也足,我会照顾你,总好过你一个人在这里……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垮的。”
他倒还是那么爱照顾她,睡觉能把个神仙的身子睡垮,她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璃音听完便就笑笑,甚至连句回话也没给,只抬手轻抚了抚发间那一支飞蝶银簪,便回转身去,飞身一跃,跃上了她最爱的那支树杈,自顾自阖上眼睛,入梦去了。
意识再次沉入那片荒芜却又斑斓的梦境,她背对着摇光坐下,望着眼前无尽灰蒙的远方,托着腮,自语般轻喃:“商月今日说,想接我去月宫照顾我。”
顿了顿,她声调忽然拔高,似无限向往地道:“我觉得这个提议挺好的,好歹以后睡着了还有人替我掖掖被角不是。不像你,每次想你抱抱我,还得我自己动手,你说呢?”
话毕,还捧着脸,自顾自畅想了好一会。
这里一片万古的荒寂,她不说话时,便是漫无际涯、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的阒静。
就这么过了会,她忽猛地回头,想抓个什么现行似的,定定觑了身后的男人一眼。
而他只兀自紧闭着双目,静睡不动。
他的下颌线条干净、冷厉,侧面看过去,会给人格外凌厉的锋峻之感,冷凶冷凶的。
现在他就拿这副模样的侧脸对着她,漂亮,又冷淡。
璃音下唇向上抵了又抵,把个饱满的唇珠撅拱得老高,莫名恼了,重重哼了一声,赌气般在他身旁躺下。
她也不抱他了,只睁着眼,在他身侧静静躺了又不知几天,便又一次被外头的商月唤走。
她动作利落地从石上起身,走时,没像往常那样轻轻吻他的脸颊、眉毛或是额心,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所以她自然也没能看见:那个被她独自留在身后梦里、一直沉睡不动的男人,安静搭在身侧的手指,就在她转身抽离的时候,极其轻微地,动了那么一下。
*
商月喊她,是因为除夕到了。
每至年关,她都要醒一次,若是个晴天,她便会翻个身,把眼一阖,继续沉入梦乡。而若是下雪,她便会轻跃下树,去往长云山上,看看小蜀还有虞姐姐,与她们一起守岁。
因为梦里不会下雪,而她和小七都很喜欢雪天。
这次睁眼时,便恰见满目的琼英轻轻拍打在结界之上,下雪了。
小蜀清早一推门,见雪落了满地,便知璃音今年会来,当即指挥着虞宛初和虞宛言,该布置的布置,该采买的赶紧下山采买,没一会,观里便热火朝天地张罗了起来。
璃音踩着厚雪抵达且生观的时候,虞宛言正蹲在殿前石阶上,手上忙活不停,像在扎着一堆五颜六色、又奇形怪状的纸灯笼。
璃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径直入了殿内,去给虞姐姐诊脉。
她曾承诺过,一定要养回虞姐姐的魂魄,治好她的魂弱之症,这事她从未忘记。
难得醒来的几次,她都一定会前来探看她的情况,并携她的魂魄去玉横里待上一会。
玉横吞噬魂魄,却也温养魂魄,究竟是福是祸,其实端看入葫之人心性如何。而虞宛初心性坚忍自不必说,又有自己从旁看护,每次入葫不过一个时辰,对她魂魄的滋养效果却已胜过了万千灵药。
她这疗法着实兵行险着,却还真给她行对了。虞宛初魂魄日趋强健,加之心中多年郁结已消,面上苍白的病色一日日褪去,如今整个人看上去气血充盈,叫璃音放心了不少。
至于虞宛言呢,少年褪去了阴郁,虽这十来年过去,早已出落成了俊拔的青年模样,少年那种纯稚的本真却在这时才反扑着释放了似的,正蹲在雪地里,一面笨手笨脚扎着灯笼,一面不停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抱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