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小说

第3章 微光（第3页）

还活着！

安儿精神一振。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将弟弟从父亲的怀抱里抱出来。父亲的手臂抱得很紧，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来守护。安儿费了好大的劲，才一点点掰开那冰冷的手指。

他将轻飘飘的弟弟抱在自己怀里。五岁的宁儿，原本就瘦小，此刻更是轻得让人心酸。

“宁儿不怕，哥带你出去……”他在弟弟耳边低声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弟弟，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辨认了一下那微光透入的方向，开始向着那边爬行。

这是一段无比艰难的路程。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抱着昏迷的弟弟，在黑暗、狭窄、布满尖锐碎片的废墟通道里匍匐前行。每移动一寸，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手臂被划破了，膝盖磨破了，但他浑然不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向上，到有光的地方去。

不知爬了多久，他感到前方的阻碍似乎变少了，那灰蒙蒙的光线也似乎亮了一些。他甚至能闻到一些不同于废墟底下污浊空气的味道——是雨后潮湿的泥土气息，还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焦糊和腐败的气味。

希望，如同微弱却顽强的火苗，在他心中重新燃起。

他加快了速度，用肩膀顶开一块松动的木板，更多的光线涌了进来，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终于，他的头探出了废墟！

他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尽管那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难闻的气味，但毕竟是流动的，是生的气息。

他奋力将弟弟先推出去，然后自己才拖着伤腿，艰难地爬了出来。

当他完全置身于废墟之上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了，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疼痛。

天，是灰黄色的，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肮脏的纱布，看不到太阳。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熟悉的街巷，没有高矮的房屋，只有一片望不到边的、支离破碎的瓦砾堆。断壁残垣以各种扭曲的姿态矗立着，像是大地上狰狞的伤疤。几根焦黑的木料冒着若有若无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毁灭的味道。

这里……还是他生活了八年的天水城吗？

那个有着热闹集市、有着高高城门、有着自家温馨小院的天水城？

安儿抱着依旧昏迷的弟弟，站在高高的废墟堆上，小小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残破景象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助。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远处，似乎传来了零星的哭喊，还有隐隐约约的、如同鬼魅般游荡的人影。

安儿低下头，看着怀里弟弟苍白的小脸，又摸了摸自己胸前衣襟内，那块坚硬、冰冷的刻字砖石。

爹用命换来的生路，就在脚下。

而前路，是这片陌生的、充满未知的死亡之境。

他咬了咬牙，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与年龄截然不符的坚毅和沉重。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其实根本无从辨认，所有的地标都己消失。他只能凭着感觉，向着记忆中城门可能存在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了踉跄的跋涉。

脚下的瓦砾硌得他生疼，腿上的伤口不断渗出血迹。他走得很慢，很艰难。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那片吞噬了父亲和母亲的废墟深处，那具逐渐冰冷的成年骸骨，十根手指的指甲，己全部外翻脱落，指尖模糊的血肉间，隐隐露出森白的骨头。而那具被他带出的孩童骸骨——他怀里的宁儿，小小的手掌，在昏迷中依旧无意识地紧紧攥着，仿佛抓着生命中最后的依靠，那半块从废墟带出、边缘锐利、刻着“大顺”年号的残破城砖，深深抵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