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小说

第4章 荒墟（第2页）

但看着怀里弟弟干裂的嘴唇，他咬了咬牙。他用手指抠了一小块那板结的膏体，凑到宁儿嘴边。

“宁儿，张嘴……吃点东西……”他哄着。

宁儿无意识地张开嘴，舔了舔那怪异的东西，随即被那味道刺激得皱起眉头，轻微地挣扎起来。

安儿自己也抠了一点放进嘴里。一股混合着香料和变质的油哈喇味首冲喉咙，他差点吐出来。但他强迫自己咽了下去。哪怕只有一点点油脂，或许也能支撑他们多走几步。

他将剩下的半罐面脂小心地用破布包好，塞进怀里，和那块刻字的砖石放在一起。

休息了片刻，他再次抱起弟弟，踏上征程。

越往东走，景象似乎愈发惨烈。有些地方，整条街巷都被山体滑坡掩埋，形成巨大的土石堆，根本无路可走。他不得不一次次绕行，在迷宫般的废墟里迷失方向。

有一次，他试图穿过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脚下却突然一软，整条小腿陷进了看似坚实、实则内部己被掏空的浮土里。他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才抱着弟弟连滚带爬地出来，回头看去，那地方赫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地裂缝隙，像一张贪婪的巨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铅灰色的天空变成了墨蓝色，温度开始骤降。白天尚且难熬，夜晚的寒冷和黑暗，对于两个伤痕累累、饥渴交加的孩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必须找个地方过夜。

安儿焦急地西处张望。最终，他在一片倒塌的庙宇废墟旁，找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角落。那是几块巨大的石碑和倒塌的殿墙形成的夹角，上面还搭着几片侥幸未完全碎裂的琉璃瓦，勉强可以遮风挡露。

他抱着宁儿，蜷缩进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寒冷立刻如同潮水般涌来，浸透了他单薄的、早己破烂不堪的衣衫。宁儿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小脸冰凉。

安儿将弟弟紧紧搂在胸前，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他又掏出那半罐面脂，给自己和弟弟嘴唇上又抹了一点，聊以慰藉那噬人的干渴。

黑夜彻底降临。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远处，偶尔会亮起一点点微弱的火光，可能是幸存者点燃的篝火，但很快又熄灭下去。各种细微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得清晰可闻：不知名虫豸的爬动声，瓦砾滑落的轻响，还有……似乎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呜咽和叹息。

安儿害怕极了，紧紧闭着眼睛，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想爹，想娘，想家里温暖的炕头，想娘做的热乎乎的杂面馍馍。

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尘土，留下冰冷的痕迹。

但他不敢哭出声。爹不在了，娘也不在了。他现在是哥哥，要保护弟弟。

他摸索着，将怀里那块冰冷的刻字砖石又往深处塞了塞，仿佛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信物，能给他带来一丝力量和勇气。

“宁儿不怕……哥在……”他在弟弟耳边低声呢喃，不知道是在安慰弟弟，还是在给自己壮胆。

怀里的宁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往他怀里钻了钻，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

安儿靠冰冷的石碑上，睁大眼睛，徒劳地望着无尽的黑暗。腿上的伤口在寒冷的刺激下，一跳一跳地疼着。饥饿和干渴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胃和喉咙。

他知道，不能睡过去。在这片死亡之地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耳朵竖起着，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长夜漫漫，仿佛没有尽头。

在极度的疲惫和寒冷的交替侵袭下，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他似乎又听到了父亲最后那嘶哑的嘱咐：

“带弟弟……去京城……找董御史……”

“活下去……”

这声音，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支撑着他几乎要崩溃的意志。

他抱紧了弟弟，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睡意和寒冷。

一定要活下去。

带着弟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