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旁的什么人,就连他的父皇母妃都未曾让他这般跪下叩过首。
而他此刻竟在自己早已化为尘土的父母灵前,脊梁弯得那样低,仿佛要把这些年亏欠的敬重都一一补还。
只因摧信,只为摧信。
殷无烬感受着这个不同于以往的拥抱,感受着对方过于激荡的胸腔震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并非只有他完全离不开摧信。
摧信亦是绝不可能离得开他了。
他已在其心目中有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他是他跨过漫长的刀光与剑影,越过无数的崎岖与孤寂,终能卸下所有盔甲,安然眷恋的心之归处。
殷无烬伸出手去,同样紧紧地环住对方。
这样的怀抱太过温暖,可方才听到的那些话语中,被官兵碾碎的天真,被流寇斩断的牵挂搅得他的心泛起丝丝缕缕的痛楚来。
因为怜惜摧信,被视作暴君的他头一回真正地生出了怜惜万民的想法,也真正地为自己当时的失控而忏悔。
“摧信,我那日,真的错了。”
“朝堂更迭,皇城战起,不论谁胜谁负,对百姓而言都是祸事,也幸得后来被阻止。”
“若有另一人比我更仁善为民,励精图治,将我取而代之,或许亦是一件好事,哪怕要我此后面对极为狼狈的局面。”
“可我有你,这就足够了。”
殷无烬是当真这般想的,愿意将过往地位权势全然抛却,唯伴一人,哪怕是一无所有,浪迹天涯。
摧信一怔,抬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
第44章为臣(44)
其实摧信很明白。
有些事情如果不解决,去到哪里都会是被通缉追杀的死路,殷长澜定然不会轻易放虎归山,就算躲得过一时,也很难躲得过一世。
而若是等到对方登基过后,政权稳固,势力愈强,他们面临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寨中生活越是美好,便越是要尽快离开,不然迟早会给这里带来灾祸。
他心下已有决断,必须要做些什么去为他们的今后谋一条路。
经过这段时日,伤势已基本恢复,而禁药的副作用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完全显现出来,到那时他的状态必定又是再度陷入低迷。
若要有所行动,就得趁现在,不能再拖。
于是,摧信做足了准备,毅然离寨赴京。
他到皇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宵练。
哪怕是同门师弟,可对方毕竟在背后阴了他,他如今便要同样以阴招报复过来,同时也是向殷长澜示威。
随后,他提着这个已不成威胁的师弟,突破层层把守,一路大刀阔斧地闯到霁王暂居的宫殿前,态度极其强势,如入无人之境。
饶是殷长澜一向平和镇定,此刻也不由得面色难看。
因边疆突发战急,先前借来的精兵已离京回援。而禁军在与鬼狼军的厮杀中损失惨重,导致宫廷守卫有所松懈,拦得住寻常刺客却拦不住堂堂影首,才会有了摧信今日的闯宫会面。
这是在明晃晃对他亮出锋刃,展露威胁。
殷长澜眼神沉冷,没去看被他扔在一边的宵练,转过身背对着他,不含喜怒道:“影首此番不请自来,所谓何意?”
那道背影和他曾经在城门前安抚灾民时有所重叠。
这位大殿下好似变了,又好似并没有变。
摧信收回旁的思绪,朝他缓缓单膝下跪。
他前来并不是为了触怒对方,只有一个目的,周旋谈判,令其不要对殷无烬赶尽杀绝。
经过先前一遭,殷无烬已然彻底与当朝臣民走到了对立面,复位无望,断不能对他的上位有所阻碍,日后也很再难构成威胁。
但凡有能让对方松口的契机,摧信都会把握住,先示威再示弱,继而展露诚意——交玉玺,毁皇诏,呈名录,清余孽,助上位。
这些想必会是此刻的殷长澜所需要的。
最后,摧信再加砝码,声音里透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